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难忘的30小时

2015-05-21 15:14:11

3月初,东北近百年来很大的一场暴风雪给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记忆,而我也是“收获颇丰”,创造了一个历史性记录,乘坐95次列车,共耗费约30个小时,从北京缓缓地、旷日持久地到达沈阳。 

为了节省费用,本应从上海直接飞回沈阳的我改变了自己的出差回程路线,先从上海飞北京,然后再从北京飞回沈阳,个人虽然辛苦点儿,但可以节省近四百元。到北京时就听说东北下大雪,航空公司通知去沈阳的所有飞机都不能起飞,什么时候飞,不知道,也许两三天后。出差已近一周,归心似箭,又听说公司部分厂房因大雪而坍塌,更是心急如焚,所以即使邵博士、我妹妹反复劝说暂留北京,我依然去意坚定,毅然决然地登上了开往沈阳的95次列车,开始了我那难忘的30小时旅程。 

像往常一样,登上火车的人几乎都以很快的速度攀上床,大家都习惯了,睡上一觉,第二天早晨7点半就到沈阳,所以不必相识,蒙头便睡。那一夜我睡得很好,生物钟提醒我应该是快7点了,朦胧中感到车好像是停着,挣扎着坐起来,正好乘务员走过,询问现为何地,答曰:“河北昌黎。”惊愕不已的我问及原因,“东北下大雪,走不了!”“什么时候走?什么时候到沈阳?”“不知道,车长都不知道。”颓然躺下,失望之余也有一丝窃喜,也好,可以躺在床上好好地、没有限制地休息睡觉了。又一次醒来已是十点多钟,车厢里人声鼎沸,有往家里打电话的,有不断抱怨的,有互相攀谈的,有直喊饿的,我也感到饥肠辘辘,口渴难忍。因95次晚10点多发,早7点多到,所以车上既没有餐车,更没有物资储备,仅有的一点儿食品也被有识之士提前买走了,只有水箱里还有点儿水,据说也支撑不到晚上,而乘客几乎也没有带任何食品。临上车时,妹妹给我带的水果、水还有糕点统统都被我以太重、没有必要为由而丢下了。懊悔之余翻看自己的行李包,突然发现在上海机场为女儿买的大白兔奶糖,甚是惊喜,忙三块两块地塞入嘴中,聊以充饥。 

车还是没有任何移动。我对面是个小伙子,黑灿灿的,一直在看我嚼糖的嘴,我慷慨地分了一把给他,小伙子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了它们。之后,不好意思地同我聊起来:“姐,你说我都倒霉死了。我刚从阿尔巴尼亚回来,两年没回家了。到北京听说飞机飞不了,花200元打车到火车站,又多花了200元从票贩子手里买了火车票,上车时车门都快关了,我硬是砸开的门,爬上车,心想明早就能看到家人了。没想到!唉!这啥时能到啊!我昨晚就没吃饭。饿死了!”小伙子一边说,一边用眼盯着我手里的糖袋,于是我又甩过去几颗(得省着点儿吃)。他让我想起“泰坦尼克号”里的杰克,死追硬赶地坐上船,却是恶运连连。恰巧广播里在播送新闻,新疆某地区火车在大风中被吹倒,已有数十人死亡。车箱里一下子就乱了,人们的脸上都有了恐慌的神色。我下铺的小姑娘(一个大学生)已经开始哭了。从阿尔巴尼亚回来的小伙子(我们叫他小徐)吃完我的糖后就一直在关注那个女大学生,一看她哭,马上实施关怀政策,不住地安慰,逗那个女孩开心,几下子,两个人已经混得很熟。车长终于在广播里开始说话了,让大家稍安勿躁,车啥时能到不知道,但一定想办法解决大家的饮食问题。我再次躺下,除了躺着也不知干点儿啥,给家里和同事们发了短信。邵博士建议我在昌黎下车,找旅店,可乘务员根本不允许下车,何况荒郊野外,下了车又去哪?邵博士又来短信,“注意电池节约,少动,保持体能”。家里发来短信“多喝水”“赶快抢买食品”(我还不知道?可上哪儿买?);“注意卫生,防止传染病”。总裁为了缓解我紧张情绪,调侃地说:“等着,会有人救你们的,面包会有的,一切都会有的”……苦笑之余,也只好熬着。平常工作忙起来,总想哪一天睡个昏天黑地,躺上一天有多好,可是,躺在卧铺上,腿发软,腰发酸,百无聊赖。为了减少负荷,我还特意把从沈阳带来的书留在了北京,电脑也已被我用得没了电,只有思考、聊天或者发呆、昏睡。 

再次醒来是完完全全被饿醒的,我们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肠鸣音,最下铺的一个中年人在大声打电话:“不知道啥时到,我一共就放三天假,得,在车上就得两天。真是倒八辈子霉了!”众人听罢,亦是同情般大笑。已是下午三点,车还没到秦皇岛,广播里已经不再放欢快的音乐了,也不讲相声了,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碟,在讲各种食品的营养价值和烹饪方法,弄得大家口水直流,忙着做吞咽动作。这也是乘客们各显神通之时,有的人不知用何方式,竟有当地人给他送来吃食,在我们一双双饿绿的眼睛注视下,大口地吃着烧鸡,喝着啤酒,贪婪的模样就像电影里的大汉奸(当时心情不好,看他难免来气)。我斜下铺的那个操着南方口音的老兄实在忍不住了,凑过去问能不能卖给他一些,遭到拒绝后,气急败坏地嚷到:“那你就小声点儿吃,挡着点儿,别让那味儿总搔扰我们!”下铺的老者拿出了小饭盒,里面是一些油炸花生米,他一颗颗细致地吃着,品味着,得意的样子让我想起孔乙己吃茴香豆的镜头。老爷子吃几颗就数数,再吃几颗,看来在盘算着怎么能用这些花生米熬到沈阳。小徐和那个女大学生已经打得火热,两个人跑到车厢连接处小声沟通,看来精神食粮已经战胜了体内对物质食粮的需求。车厢里的空气越来越污浊,窗户却打不开,乘务员也不知所踪。老人叹气、女人神伤、男人谩骂、孩子哭泣,广播里不断地在寻找医生,因为有人晕倒或者生病。 “大白兔”已被我分光了,周围的人满嘴都是奶糖味儿。年轻人和男人特别容易饿,想是体内循环、消化较快,三五成群,神侃胡吹,到后来也是没了精神,一个个跑到床上躺着,闭目养神。车厢在逐渐安静下来后竟奇迹般地缓慢移动起来。 

晚上六点,车就快到秦皇岛了,广播说到那里每个人会分到一筒方便面,但水恐不够,提出年轻人、男人尽量干吃。虽说是望梅止渴,但大家都陡然精神起来,兴致勃勃地谈起方便面的若干吃法,有个老兄竟说方便面炒鸡蛋那才叫香,却获得一片嘘声。终于到了秦皇岛,我们都静静等待乘务员分发方便面,突然听说在六车厢已经开始销售,去晚了就没有了。于是,几乎所有的人都疯了一样涌向六车厢,过道里满满的都是人,大家一边吵,一边骂,骂车长不长脑袋、管理差;还有人拿着录像机在上铺不断变换角度录那宏伟的景象,嘴里还在解释:“回去我就挂到网上,难得一见啊。”旁边一老人问我:“前面队伍长么?”我突然想起上大学时校园流传的那则笑话:“队伍不长,但很粗”。排了半个多小时,我终因动作慢、力气小、个头矮、心肠软,总是让着老人和小孩而没有买到方便面,因为缺乏管理,有的人买了几盒,有的人譬如我就没有买到。悻悻然回到自己的车厢,却见小徐同女大学生正在说笑着吃面,看到我哭丧的脸,小徐忙说:“姐,没排到吧?我给你带了,你可以吃两盒。”因我大方给大家分糖,所以一共有三个人给我带了面,千恩万谢吃下去后,感慨帮人就是帮己呀。暂时解决饥饿问题的大家满足地擦着嘴、捧着肚子爬到床上,那个南方人不住地说:“幸福啊,幸福!幸福就是饿了一天,吃了一碗方便面!”我突然说道:“我说,我们在火车上不是为了吃方便面呀,我们啥时能到家呀?”车厢里又热闹起来,找车长问的、打电话问沈阳铁路局的,但都没有消息,只有听天由命。人们又开始颓丧起来,我甚至后悔不应该让大家这么快就清醒过来。

迷糊中睁开眼已是晚上十点多,口渴难当却已没有水,据说车已行至葫芦岛,但一直停着。隔壁铺的两口子在大声吵架,女的在数落男人,是他一定要上的车,他们的小孩只有八个月,想冲奶粉却没有热水,男人争辩几句后也被别人劝下,女人只得抹着眼泪让孩子不断吮吸自己干瘪的乳房。大家也都在不断地叹着气。望着漆黑的窗外,听着外边呼啸的风,我感到自己的情绪也开始变得很是悲观起来,想着家里的热气腾腾,眼泪竟也要夺眶而出。车再次启动起来,虽然缓慢,但一直在前进,这让沮丧的我们再次燃起了希望,大家把头贴到窗户上,判断着每一个车站。 

凌晨一点,广播说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沈阳了,车厢内欢呼雀跃、热闹异常,忙不迭地穿上大衣,拿好行李,有的人竟已跑到车门口,迫不及待地准备第 一个下车。大家兴奋地交换地址、电话,相约哪天有时间一定要聚聚。那位老者终于咽下了最后一粒花生米,满意地合上饭盒,小徐和女大学生已经显露出依依不舍之色。 

然而,车嘎然而止,我们的喜悦也突然中断,彼此交换着恐慌的眼神,“不要,拜托,火车快开”(我当时突然想起这首歌)。半个小时过去了,一个小时过去了,依然没有动静。我们几乎是默默地再次爬上床,合衣而卧,情绪跌入低谷,有崩溃的感觉。凌晨三点半,正是昏昏欲睡之时,车又启动了,而且高速行进。大家几乎是控制着激动的心情,惶恐地望着窗外,惟恐它再次停下来。车又停了,广播里开始播放乐曲,“亲爱的乘客,列车已到达沈阳!”我们几乎是含着泪听着这个消息,互相握了握手,拿起自己的行李,再看看熟悉的车厢,昂然走下火车。仿佛在集中营里关了许久的战俘,既倍感轻松,又慨叹感伤。挥挥手,我们互相告别。 

30个小时并不长,甚至出差坐30个小时的火车也很平常。但这种特殊的煎熬、难捱的饥饿,却是不常有,而由此引发的思考也是颇多,想是每个乘客回去,都各有各的体会和说法。值得一提的是,在出站口,我看到小徐和女大学生手拉着手在一起走,已宛如一对热恋的情侣,不禁一笑。生活,美好啊! 

把这段经历写出来,供大家工作之余小读。人间百态、人生百味尽已浓缩其中,回味起来,还是蛮有意思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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